中科董事馮總所著《鑄劍》連載之(十一 )
第 三章
2020年 4 月 2 日 第49 - 54 頁
第3章
地下槍支校驗場成為防空洞
1937年8月1日。上午。
奉天廠入關(guān)南下的198人來到涿縣火車站的站前空地。
198人中,有的是親戚關(guān)系,有的是朋友關(guān)系,有的是師徒關(guān)系,甚至有一對父子。兵工署考慮人員去向時,只根據(jù)實際需要安排,少不了造成親戚分手,朋友分手,師徒分手。而在此時,沒有人計較這些,抗戰(zhàn)烽火已燃燒起來,個人的去向要服從大局的需要。
牛金滿上校看了看表,招呼道:“時間到。凡是去漢陽兵工廠的,注意啦,排成一隊,緊隨著我,咱們這就進(jìn)站?!?SPAN lang=EN-US>
楊錘子急扭臉,看了看肖文武和跟在身邊的肖小曉。
肖小曉看了看楊錘子,笑了笑,卻有些苦澀。
楊錘子說:“我送你們上車。”
旁邊的人七嘴八舌:“我們也送站?!?SPAN lang=EN-US>
牛金滿一看,干脆說:“得啦得啦,反正去武漢的車和去鞏縣的車,前后不過相差半個小時,那就兩部分人一塊進(jìn)站吧?!?SPAN lang=EN-US>
隨即,這支隊伍向站里蠕動。
涿縣火車站的月臺。
198人聚在這里,兩部分人相互道別。
開往武漢的列車在北面出現(xiàn),轟鳴著過來。
這時,楊錘子和肖文武面對面站定,鄭重其事的拱拳。
隨后,肖文武看了看肖小曉,說:“我說侄女,馬上就要和你錘子哥分手了,你就不說點什么?”
“說什么呢?”肖小曉淡淡一笑。
“就說點分手時當(dāng)說的話?!毙の奈湔f。
肖小曉忸怩了一陣,總算開口了,“炸醬面……”
肖文武鬧不明白了,“這孩子,你怎么想起炸醬面了。炸醬面炸醬面,到了武漢就不興吃炸醬面了,武漢人吃熱干面。”
肖小曉一指楊錘子,“他明白我的意思。”
列車進(jìn)站,從施行制動的瞬間到列車速度降為零,列車駛過的距離,稱為制動距離。制動時,瓦狀制動塊抱緊車輪踏面,通過摩擦使車輪停止轉(zhuǎn)動,發(fā)出刺刺啦啦的巨大噪音。
在巨大噪音中,肖小曉對楊錘子高聲說:“騎著小毛驢去忠義店,回來的路上,路邊小店里吃了碗炸醬面……真好!”
列車停了。楊錘子說:“真想再有這樣的日子。”
“會有這一天的,到了那時,不吃別的,再來碗炸醬面!”
這是肖小曉進(jìn)入車廂時撂下的最后一句話。
去武漢的列車走遠(yuǎn)了。
楊錘子站在月臺上,悵然若失。
不大會兒,去洛陽的列車進(jìn)站了。
楊錘子和兄弟們分成幾撥,從不同的車門上了車。
車廂里,楊錘子在頭前走,張戰(zhàn)等人跟在后面。
楊錘子的行李簡單,就是個肩扛的包袱,里面是換洗衣服。
同行者的行李也都差不多,有的提著個破箱子。
早年間沒有對號入座的說法。民國年間的火車票,票面上只有發(fā)到站、票價、車廂等級,沒有座位號,旅客上車后得自己找座。頭等車、二等車車票貴,有身份限制,普通百姓坐不起。大部分時候,頭等車和二等車內(nèi)旅客少,不會出現(xiàn)上車后找不到座位的情況。
而對乘坐三等車的旅客來說,找座位是個麻煩事。有的兵痞或流氓上車了后,大腿一橫,一個人占一排座,老百姓敢怒不敢言。
老畫家豐子愷提起這個就一肚子氣:“同是買一張票的,有的人不客氣地躺著,一人占有五六個人的位置??匆娬覍ぷ坏娜藖砹耍杨^向著里,故作鼾聲,或者裝作病了,或者舉手指點那邊,對他們說‘前面很空,前面很空’。有的人用行李分占了自己左右的兩個位置,當(dāng)作自己的衛(wèi)隊。有的人沒有行李,把身子扭轉(zhuǎn)來,一個屁股和一條大腿占據(jù)了兩個人的座位,而悠閑地憑在窗中吸煙?!?SPAN lang=EN-US>
楊錘子等人肩扛手提著行李,就碰上這么一位。
老話說了,人不可貌相。而在有某種情況下,人也可以貌相,對方是個什么貨色,搭眼一瞅,往往就八九不離十。
霸占座位的這位,模樣就像個地方強(qiáng)梁,滿臉的橫肉,身上挎著把盒子槍,大腿一橫,一人占了一排座。
張戰(zhàn)說:“這位,請把你的腿拿開,我們要坐?!?SPAN lang=EN-US>
長滿臉橫肉那位翻了翻眼皮,絲毫不搭理。
張戰(zhàn)說:“嗨,我在說你呢。”
滿臉橫肉依然如故,就像沒聽到。
楊錘子把扛著的大包袱放下,湊了過來,“這位帶槍的?!?SPAN lang=EN-US>
滿臉橫肉耷拉著臉,依舊像沒聽見。
“這位帶槍的,把腿拿開?!睏铄N子又說。
滿臉橫肉耷拉著臉,依舊像沒聽見。
楊錘子說:“嗯?怎么著?我們請你讓個座,你不搭理。我給你把話扔在這兒,你趕的時候不太對。剛才,我在涿縣車站和百八十個兄弟分手,心里正不痛快。在這種時候,你別惹我生氣?!?SPAN lang=EN-US>
滿臉橫肉悶著,也不吭氣,只是拍了拍腰間的盒子槍。
“你想拿這玩意兒嚇唬人,是吧?”楊錘子話音剛落,疾出手,把滿臉橫肉的盒子槍一把拿了過來。
滿臉橫肉的臉登時就嚇白了。
楊錘子指點著槍,對身旁的人說:“知道這是什么槍嗎?”
張戰(zhàn)說:“像把‘王八盒子’,日軍配發(fā)的制式武器。關(guān)東軍到了東北后,東北太冷,日本軍工部門在十四年式基礎(chǔ)上改進(jìn):擴(kuò)大扳機(jī)護(hù)圍,戴棉手套也可以將手指伸入扳機(jī)護(hù)圍;還在槍座上增加用鋼皮做的彈簧卡住,防止彈夾掉下來。十四年式手槍的槍形很像德國7.63毫米毛瑟駁殼槍,后者用木盒裝槍,叫盒子槍?!?SPAN lang=EN-US>
楊錘子說:“其實‘王八盒子’不好用,開槍時,槍口嚴(yán)重上跳,連發(fā)通常會打高。中國人發(fā)明了一種辦法,將槍扭轉(zhuǎn)到水平打,也就是歪著打,多少彌補(bǔ)了一點設(shè)計上的缺陷?!?SPAN lang=EN-US>
張戰(zhàn)拿過槍細(xì)看,“鬧了半天,不是‘王八盒子’,我剛才看走眼了,是中國的兵工廠仿造的?;顑鹤龅牟诲e,但是手工裝配,零件不能互換。漢陽兵工廠、大沽造船所、太原兵工廠、衡陽軍械局,對了,還有咱們將要去的鞏縣兵工廠,都生產(chǎn)過這玩意兒?!?SPAN lang=EN-US>
“到底是行家?!睏铄N子說著就抽出彈匣,一顆一顆地退出子彈,隨手就把子彈扔到了車窗外。
滿臉橫肉的家伙早就嚇尿了。他聽出來了,這幾位是干兵工的行家,自己這回真的是撞到槍口上了。
楊錘子對滿臉橫肉說:“看到我們是什么人啦?給你兩條路:要不,你讓個座;要不,就像這些子彈,你也從窗口出去?!?SPAN lang=EN-US>
滿臉橫肉急忙拿回槍,出出溜溜的跑了。
楊錘子一屁股坐下,張戰(zhàn)隨即坐下。
張戰(zhàn)說:“楊錘子,你剛才把那家伙的子彈給扔了。”
楊錘子說:“我是為了他好,怕他犯渾鬧事,那么以來,他的麻煩可就大了。再說啦,我心里正不痛快,他趕巧成了出氣筒?!?SPAN lang=EN-US>
“心里為什么不痛快?”張戰(zhàn)問。
楊錘子盯著窗外,“還用說嗎,奉天軍械廠出來的是198人,冷不丁的,小一半的兄弟和咱們分手了?!?SPAN lang=EN-US>
“嗨!”張戰(zhàn)一撩手,“啥也別說了,那是戰(zhàn)爭需要?!?SPAN lang=EN-US>
拿今天的眼光看,過去列車的車速慢慢騰騰的。從河北涿縣到河南鞏縣并不遠(yuǎn),路上卻要走二十個小時以上。
次日早上,列車抵達(dá)鞏縣。
進(jìn)站時,楊錘子站在車廂門那兒,往外看著。
列車進(jìn)站時速度緩慢,可以看清月臺上的人。
楊錘子嚷嚷起來:“哎哎哎,快看快看,有人接站。
“我怎么看到奉天廠的人啦?”有人說。
“不會吧?!睆垜?zhàn)說:“奉天廠的人怎么到鞏縣來了?”
“我不會看錯,就是奉天廠的人?!蹦侨藞猿?。
“下車后問問他們。”楊錘子說。
列車在鞏縣站停穩(wěn)了,楊錘子等大步下車。
月臺上鑼鼓喧天的,在廠里幾個頭頭帶領(lǐng)下,鞏縣兵工廠的工人們來了不老少,敲鑼打鼓的迎接來自奉天廠的兄弟們。
楊錘子等下車后,與鞏縣兵工廠的歡迎隊伍把手言歡。
幾個工人模樣的人趕過來。
“喲嚯!”張戰(zhàn)一看,“還真是奉天廠的人!”
楊錘子問:“你們怎么來了?比我們到的都早?!?SPAN lang=EN-US>
一位老工人說:“楊錘子,你小子真混,你們要進(jìn)關(guān),怎么就不對我說一聲呢?結(jié)果你們二百人離開奉天廠入關(guān)了,這種事包不住,你們前腳走,后腳消息就在廠里傳開了。小鬼子急眼了,忙忙叨叨的堵截你們,我們一看廠里亂套了,立馬開溜。”
這個老工人是個老車工,奉天廠剛開工,他就在廠里干。由于手藝好,張作霖和張學(xué)良都接見過他。最初,楊錘子打算帶上他,考慮到他拉家?guī)Э诘?,也就沒對他說。
張戰(zhàn)問:“你們怎么比我們到的還要早呀?”
老師傅說:“你們在涿縣點編,可沒人給我們點編,我們進(jìn)關(guān)到北平,上了京廣線的車到鄭州,隨后就到了鞏縣?!?SPAN lang=EN-US>
早來的和晚來的,擁抱的,相互作揖的,月臺上分外熱鬧。
熱鬧夠了,梅山過來了。
“哎哎哎,”楊錘子猛然想起來了,“梅山,我們住哪兒呀、”
梅山說:“住的地方已經(jīng)給你們安排好了?!?SPAN lang=EN-US>
“怎么安排的?”楊錘子問。
梅山說:“鞏縣兵工廠有宿舍,宿舍里安排不了多少人;廠子里的工人,有一部分人進(jìn)入民居。你帶上二十幾個技術(shù)骨干跟我走。”
“讓我?guī)裁慈???SPAN lang=EN-US>
“不是你的窮哥們兒,只能是技術(shù)骨干?!?SPAN lang=EN-US>
“為什么是技術(shù)骨干?技術(shù)骨干為什么要扎堆兒?”
“這事兒你就別問了。”梅山似有隱衷,“你就挑那些技術(shù)最到家的,手底下最出活兒的,由我負(fù)責(zé)安置?!?SPAN lang=EN-US>
“行。”楊錘子似乎不大上心。
梅山的臉繃起來,“別稀里馬哈的,認(rèn)真挑選!”
楊錘子在百八十號人里看了看,一個一個的撥拉,很快就挑出二十幾個他認(rèn)為手藝比較好的,帶到梅山的面前。
“我們住在哪兒?”楊錘子問。
梅山說:“你們二十幾個技術(shù)骨干,既不住在廠里的宿舍,也不住在民居里,廠里專門給你們找了個院子?!?SPAN lang=EN-US>
“什么樣的院子?”楊錘子問。
“地坑院?!?SPAN lang=EN-US>
“地坑院?那是個什么地方?”楊錘子低聲叨咕。
梅山領(lǐng)著楊錘子等二十幾人出了車站。
他們也不知道往哪兒走,走了沒多遠(yuǎn),就上了小路。
四下很安靜,天籟輕響,偶爾傳來路邊樹上知了清脆的叫聲。
路邊的土坡上,有一眼一眼的窯洞。
窯洞是黃土高原居民的古老居住形式,陜甘寧地區(qū)黃土層厚,窯洞一般是靠山窯。農(nóng)民勞作一生,平生的基本愿望就是修幾孔窯洞,娶妻成家立業(yè)。男人在黃土地上刨挖,女人在窯洞里操持家務(wù)、生兒育女。窯洞是黃土高原的產(chǎn)物,沉積了古老的黃土地深層文化。而從鄭州往西,是從大平原向黃土高原的過渡,也有不少窯洞。
鞏縣處于黃土高原的南緣,風(fēng)成性黃土覆蓋層面積大,氣候干燥,適宜開挖窯洞居住。早在隋代,鞏縣窯洞已有記載。唐代大詩人杜甫即誕生在窯洞里。宋時窯洞已普及,有開敞式靠崖窯、下沉式窯院(地坑院),再就是磚砌的錮窯。所謂錮窯即是在地面上仿窯洞形態(tài),用土坯、磚或石等造窯洞,室內(nèi)為拱券形,與一般窯洞相同。外觀上是在拱券頂上敷蓋土層做成平屋頂,頂上晾曬糧食。
“這是窯洞嗎?”張戰(zhàn)問。
“對?!泵飞近c了點頭。
走了不大會兒,梅山說:“到地方了?!?SPAN lang=EN-US>
“到地方了?”楊錘子發(fā)懵。
“你們就住在這兒?!泵飞秸f。
楊錘子等懵懵懂懂的,向四周看了看。
附近種了不少樹,滿哪兒都綠油油的,卻看不到房子。
張戰(zhàn)叨咕:“讓我們住在這兒?這兒就沒有房子?!?SPAN lang=EN-US>
梅山說:“往下看。”
“往下看?”張戰(zhàn)大惑不解。
梅山說:“往腳下看。”
楊錘子他們走了幾步,看到腳下有個整整齊齊的土坑,三四十米長,二三十米寬,四面都是一眼一眼的窯洞。
梅山說:“這就是地坑院?!?SPAN lang=EN-US>
“地坑院?”楊錘子等人頭一次聽到這個詞。
梅山說:“從鞏縣到三門峽一帶,家里蓋不起房的百姓,用鐵锨、镢頭在平地掘出四方土坑,土坑墻面挖窯鉆洞,安裝門窗,壘鍋臺,分主窯、次窯、廚窯、草窯、牛窯、羊窯、豬窯,人丁家畜各居其所。院中央的滲坑積滿夏澇和秋雨形成的天水。特色是‘進(jìn)村不見房,聞聲不見人;腳下?lián)u樹影,平地起炊煙。’”
地坑院也叫天井院,是河南當(dāng)?shù)氐慕蟹?,建筑學(xué)者不用這種土腥腥的詞,而是稱“下沉式窯院”。在沒有天然崖面的情況下,平地下挖豎穴成院,四壁開挖窯洞。由地面入窯院通常用坡道。院內(nèi)排水有對外挖涵洞或院內(nèi)挖滲井兩種。窯洞上方有足夠厚的土層,深度一般在3米左右。鞏縣的西村鄉(xiāng)、康店鄉(xiāng)、孝義鎮(zhèn)多見此種窯院。
地坑院的建造受傳統(tǒng)的八卦影響,建窯院前請陰陽先生察看,根據(jù)宅基地的地勢、面積,圍繞陰陽魚的八個方位,按易經(jīng)八卦決定修建那種形式的院落。依據(jù)正南、正北、正東、正西四個不同的方位朝向和地坑院主窯洞所處方位,窯院分別被稱作東震宅、西兌宅、南離宅、北坎宅。其中,東震宅被認(rèn)為是最好的朝向。
地坑院里,通常會種上幾棵果樹,夏天既可以乘涼,掛果季節(jié)還有水果吃。地坑院種樹有講究,“前不栽桑,后不栽柳,當(dāng)院不栽鬼拍手(楊樹)”。因桑與喪同音,柳為喪仗用木,楊樹葉被風(fēng)吹出的聲音不好聽,均為不吉?!扒袄鏄洌笥軜?,當(dāng)院栽棵石榴樹”,梨與利同音,榆樹稱為金錢樹,石榴多籽(子),均取吉祥之意。
張戰(zhàn)問:“住在這兒溫度怎么樣?”
梅山說:“要說溫度的話,比你們東北那疙瘩可強(qiáng)的太多了。地坑院的特色是冬暖夏涼,冬季窯內(nèi)溫度在攝氏10°C以上,夏天保持在攝氏20°C左右,中午晚上休息還要蓋被子?!?SPAN lang=EN-US>
楊錘子等人順坡下到地坑院里,站在院子里向四下觀看。
梅山說:“地坑院建造時要看風(fēng)水,圍繞陰陽魚的八個方位,選取正東、正南、正北和正西的朝向建造,分為東鎮(zhèn)宅、南離宅、北坎宅和西兌宅。地坑院臥于大地中,站在院中看天空,天似穹窿。”
楊錘子大聲說:“這個 |